十八
最后一点夕阳也从屋子里消失了。黑暗来得太过突然，奥娃感觉到身上一阵发冷。
属于龙的眼睛愤怒地盯着那扇已经隐没在黑暗中的密门。门背后是一段墙面构成的小陡坡，现身的两人其实都斜躺在陡坡上。
芮明低垂着脑袋，摇摇晃晃地，似乎已经失去知觉，只是在食人魔的右手支撑下勉强站立着。
奥娃倒吸一口冷气，眼前的食人魔并不像古拉。他比古拉更像绅士，身材瘦削，尽管穿着一身简洁的猎装，却散发出一股知识分子的气味。更为离谱的是，在他青面獠牙的脸上架着一副斯文秀气的单片眼镜。
只是这个知识分子的左手上，一把明晃晃的大号猎刀依然散布着惊人的杀气。奥娃倒退了一步。
对手远比自己要高大，女仆勇者下意识地抬起手中的圣撬棍，沉气挺腰，屈手将圣剑举到头顶，撬棍的尖端迎向食人魔，摆出伊诺克老师教授的“牛位起势”来。
食人魔赞许地点点头。
“这是约翰尼斯•理查特纳尔（Johannes Liechtenauer）大师的剑法，德国长剑的流行剑术，我在我的《欧洲古剑法考》里做过一些考据。没有用起手就放攻击的’顶位起势’，看来我预料得没错，你果然会投鼠忌器。”
食人魔抖了一下右手，芮明随着他的动作左右晃动着。
“废话少说。放开芮明！”奥娃从牙缝里嘶出这样一句。
“悉听尊便。”食人魔似乎微笑了一下。他真的放开了手。
芮明歪歪斜斜地迈开了一步，整个人往前扑倒下去。奥娃连忙冲上前，一把抱住厨房女仆。
芮明软绵绵地在怀里哼了一声。奥娃松了口气。看来并没有生命危险。
就在同一时刻，食人魔左手的猎刀猛地朝女仆勇者的头上砸去。
奥娃的圣撬棍匆忙弹起，挡住这一刀。身为攻击者的食人魔脸上露出吃惊的表情，反而后退了一步。
女仆勇者迅速转身，矮下身子，拖着芮明的身体，滑步离开接战范围。克诺亨的骨架挡在脚边，奥娃看也不看晕过去的科学家一眼，用力一脚将他踢出房间去，自己转身顶住房门。奥娃决意将这个危险的入侵者挡在房间里。
兜转，俯身，单手举剑，迎敌，刺剑，逼退对手。奥娃一气呵成，瞬间完成了反击的蓄势。
食人魔大笑一声，突然停止了攻击。
“不错，使出了意大利迅捷剑法。我没看错的话，应当是费奥雷流派的。不管你的师傅是谁，他可真是对历史上最有效的实战武术了如指掌。”
“魔物，你没资格评论我的老师。”奥娃咬牙说道。
“将食人魔称为魔物，这可是严重的错误。”食人魔说道。他漫不经心地将猎刀插回腰间的刀鞘里，“我们既不是尸体，也不是机器，而是活生生的人物。就连魔王陛下也不能无缘无故地使唤我们。”
“魔王？”奥娃哼了一声，“奉魔为王，这不是魔物的所为，还能是什么？”
食人魔皱起了眉头。
“社会的成见实在是根深蒂固。如果这么说的话，你们拉文国家的女王们岂不是个个都是怪物？女孩，我就摊开了来说话。我今日前来，是为了做最后的谈判。人类也好，食人魔也好，魔王也好，谁都不希望彼此间发生血腥的争斗。”
温文尔雅的食人魔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摸出了一顶宽边帽，装模作样地向奥娃躬身行了一礼。
“为了表示敝人的诚意，在下有必要自我介绍一下。我名为罗尔德（Lord），亦即你们所称的’首领’。我统领魔王麾下食人魔的战队，位列子爵。”
食人魔诡秘地一笑，突然换了一种语气。
“这些虚文说多了也没啥意思。在’顺风寨’以外的地方，我用的名字叫胡佛，长居美国，本职是个执业律师，业余也写点历史小说和考据文章。有感于昨天夜里，我们双方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摩擦，特地接受派遣，来和龙蛋的所有者交涉。”
“我只是个女仆，决定不了什么。”奥娃干巴巴地回答。
“不，我们要商谈的事务只有你能够决定。”胡佛说道，他从猎装的兜里掏出一本小笔记本和一支钢笔，急匆匆地往上面记了两行字，“是关于……龙蛋的所有权及其今后的归属问题。”
“所有权……”奥娃慢慢地放松了身体，将芮明的身躯靠墙放下。她突然意识到这个词汇中具有的法律意味，不由得吐出了舌头，做了个鬼脸。
“我从来没听说过魔物会这么正经地通过法律协商来办事。”
胡佛点点头。“当然，因为没人会告诉世人，我们确实会这样行事。我本人就是魔王陛下的签约法律专家，负责英美法系国家的相关事务。”
一丝笑容浮上奥娃的脸庞。她瞪圆了眼睛，双手叉腰，大声叫道：
“如果是依法行事的话，为什么这几个月来一直骚扰厄舍宅——这算是非法入侵罪吧？还有昨天晚上来的食人魔打伤了我们的主人和作客的客人，这是伤害罪吧？还有，刚才对我的袭击行为又算什么，侵害英国公民的人身安全？”
胡佛的双眼一亮，赞许的表情转瞬即止。
“我可以做出解释。刚才袭击你，是因为我想确认下你是否具有王族的血统——大家都知道，魔王出身于好战的龙族。至于其他的罪名，我看我们还是不必解释了……”
食人魔狞笑了起来。
“所谓的法律，只不过是商业行为的一个变体。而我们一直认为，商业行为包括暴力占有和威逼取得两种。”
胡佛露出索然无味的表情，将笔记本和笔又再放回猎装的兜里。
“奥薇帕里缇，你难道一直不会好奇吗？”
奥娃哼了一声。
“好奇什么？”
“好奇为什么自己会从龙蛋里出生。以及，所谓的龙蛋又是什么东西？”胡佛狡猾地瞥了她一眼，“今天晚上，从顺风寨已经下达了休战令。我们有一整夜的工夫来慢慢聊这些陈年往事。我相信，这会对你理解我们的所作所为有很大的好处。”
有一瞬间，李斯特太太的房间里鸦雀无声。胡佛不再说话，只是微笑着等待奥娃回话。而奥娃则侧着耳朵，似乎在聆听宅子里的什么动静。
就在这个时候，一阵悠长而刺耳的铃铛打破了寂静。
熄灯铃响了。
而这一次，厄舍宅里再也没有往常那样慌乱的关窗闭户的声响。
奥娃抬起脸。她似乎明白了什么。
胡佛从怀里掏出一只怀表，侧脸望了过来，嘴角似笑非笑。
“这个宅子里……已经没有活人了吧？”
奥娃喃喃自语。
她挥起了圣撬棍，坚定地指向胡佛。
“我，不愿意在这样的情境下听你编造谎言。我一点也不相信你，因为你从一开始就没有实话。”
胡佛依然似笑非笑地望着奥娃。
“那么，谈判破裂？”
“是的。因为我，从一开始就是拉文世界的勇者，是厄舍宅的女仆。”奥娃直视着食人魔，“我才不会跟魔物谈条件，听你们的怂恿！”
食人魔叹了口气。
“那么，明天晚上见。我相信，那时就不再是现在这样友好的协商了。”
奥娃鼓起腮帮子，正想反唇相讥。突然，一只冰凉的小手抓住了她持剑的手。
女仆勇者几乎要惊叫起来了，因为她听见芮明急促的声音：
“让他走。不是他干的！”
胡佛躬身微笑，突然往后缩到暗门里，消失了。
“嗨！”奥娃叫道，她烦恼地转过头去：
“怎么回事？！”
芮明气喘吁吁地回答：
“是艾森！是她干的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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